20、梦中景_骗旨成婚(双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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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梦中景

  郁棠确实是病了,将辛夫人送至宫门后她便失去了意识,整个人烧得浑浑噩噩,躺在栖雀阁中再起不来。

  如同一棵被掘断了根茎的幼苗,郁棠的精气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了下去。

  高热一直不退,一碗药最多只能喂进去半碗,过不了一时半刻也会随着急咳一起吐出来。孔嬷嬷慌得白了半片头,只得一遍又一遍地用温水替她擦拭身体。

  事实上郁棠也确实是被抽了根骨,她猜到了整件事的因由,故而伴着那汹汹而来的愧疚与绝望,主动栖宿进了一片晦暗又阴沉的封闭梦境里。

  她在梦里回到了过去,那时母亲被先皇后囚在寝殿训诲,两个小太监奉着郁肃琮的命令趁机将她从冷宫骗出去,锁进了已故周贵人的偏殿里。

  那是远比栖雀阁还要晦暗阴沉的地方,绿到发黑的藤蔓攀满了整面朱红的砖墙,枯根盘结的老树下还有半副小狗的尸骨。

  她被吓得一动都不敢动,实在不明白为何曾经毛茸茸又软乎乎的小东西转眼竟会变成这副可怖的模样,于是只能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蜷在角落里瑟瑟缩缩。

  “阿棠!”

  郁棠小身子一抖,循声望向了墙角下狭隘的狗洞。

  同样年幼的季世子正卡在其中,脸上挂了些彩,狼狈又难为情地冲她伸了伸手。

  “别愣着了,快拉我一把啊。”

  郁棠惶惶惑惑,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惴惴爬过去拽他的手。

  直至季世子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爬起来,实打实地站在她眼前,她才终于像是得到某种特赦一般害怕地流下泪来。

  “我不是,我不是故意同他们出来的。”

  她啜泣连连,心急地同季路元解释,只害怕自己此番造成的麻烦会惹得他絮烦生厌。

  “是他们说,说母妃要见我,所以我才……”

  “好了好了,没关系的。”

  季路元用脏兮兮的手抚摸她的头顶,“我都知道了,不是阿棠的错。”

  他从来都是坏脾气,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显得格外的耐心又软和。

  “阿棠也不想的,不是阿棠的错。”

  ……

  带着甘苦气息的温热大手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珠,郁棠呜咽一声,在一片静谧的夜色里紧紧攥住了床榻旁的那只手。

  “我,我不是要……”

  她语无伦次地低声解释,明明已经病得神昏意乱,却也很快认出了榻边的人。

  “我没有发觉那支钗……”

  “我知道,我都知道了。”

  季路元摩挲着她的手指,一声接着一声轻柔地安抚她,“阿棠也不想的,不是阿棠的错。”

  泽兰将药碗放在榻头,之后便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季路元顺着郁棠拉扯的力道半躺下来,坚实的左臂顺势上移,掌心一搭一扣,牢牢将人面对面地锁进了怀里。

  厚重的帷帐将卧榻圈成了一座寂寂的孤岛,季路元陪她宿在岛上,一面拍着她的脊背,一面柔声地同她讲着话。

  “我在你的书箱里看到了《四海方舆志》,阿棠喜欢下雪天吗?可惜京城的冬日总是很短,雪落在地上旋即便会融化,鲜少能见到书里描绘的万里皑皑的波澜壮景。”

  他轻言软语,沉缓的声调像是山涧里流淌的冽冽冷泉,潺湲越过炽热火海,给予郁棠唯一的清凉慰藉。

  “但平卢就不一样了,平卢的冬天很长也很漂亮,那里有巍峨的山,每当大雪初霁,放眼都是一望无际的白,雪层又厚又干净,摔一跤都不会疼。”

  他呢喃着问她,“阿棠想去看看吗?”

  郁棠张了张口,也不知道有没有发出声音来,“想……”

  季路元伸手取过药碗,“那阿棠喝药好不好?病好了才能去看雪。”

  郁棠将脸往他的颈窝里藏了藏,拒绝的意味不言而喻。

  季路元于是搁下药碗,指尖重又搭回她的背心,有一下没一下地慢慢扣着。

  他撩开郁棠耳边汗湿的鬓发,薄唇愈加地靠近过去,不厌其烦地再次同她描绘起宫外的广阔天地来。

  冥昭瞢暗转眼成了霁风朗月,岑寂的孤岛就此连通了无边的泻湖,水流入海,季世子划起一艘梭子船,带着郁棠缓缓驶离了那些光怪陆离的虚无幻境。

  他将船驶得固而稳妥,走一会儿便停下来,又哄又骗地让她喝上几口药,而后再走一走,再停一停。

  屋外还在滴滴答答地落着雨,雨点打散了窗下的海棠花,似有若无地送进来点疏浅的香气。

  那香气与季路元身上的气息交混杂糅,融一融再蕴一蕴,最终谱成了一支令人心安的入梦曲。

  “睡吧阿棠。”

  季路元放下空了的药碗,眸色沉沉地揩去她柔软唇瓣边黢黑的药渍。

  “等到睡醒,一切就都好了。”

  郁棠真的就这么睡着了,混沌间又有人来给她喂药,这次她不再满心抗拒,顺从地启了口,乖乖将药喝了下去。

  又过两日,她迷迷糊糊地恢复了些意识,五感渐渐回归,眼皮却依旧沉得厉害,隐约听见外殿吵吵嚷嚷的喧嚣一片,也只是烦躁地颦了颦眉,翻了个身继续睡去。

  完全清醒是在第五日的黄昏,寝屋里早早渡上了一层暗色,紧挨小桌的窗子照常压开了一道缝隙,圆滚滚的小肥啾却没有栖在上边。

  郁棠偏了偏头,声音沙哑地开口唤人。

  “栗桃,栗桃?”

  没有人应声。

  “泽兰?嬷嬷?”

  郁棠疑惑地眨了眨眼,攥着手边的纱帐坐起身来。

  屋里确实没人,连小桌上的茶水都是凉透的。郁棠满腹疑团,她端起一柄烛台,随手取下翘头上的外衫草草一披,而后就这么赤着一双脚绕过寝屋的屏风,慢吞吞地向外走了去。

  她在榻上躺了许多天,每日都只能用些汤汤水水的流食,身上早没剩了什么力气。

  迟缓的脚步声在静悄悄的内殿里被无限放大,雨后的潮气扑在她的脚面上,阴凉湿冷,莫名让她想到吐信的毒蛇。

  哒——

  哒——

  一路出了寝屋,踏上内殿的回廊,触目所及依旧是一片反常的寂静。凉飕飕的穿堂风肆意拨弄着手中的蜡烛,猩红的焰芯暗了又亮,火苗晃动,仿佛下一刻就要熄灭。

  “咳咳——”

  郁棠慌忙抬手去遮,却在此时被冷风呛了嗓子,她喉头一紧,撑住廊头的角几便急咳起来,动作间手臂震颤,烛台‘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长烛断成两截,燃着的那头扑烁着闪了闪,咕噜噜向前滚了去。

  “咳咳——”

  郁棠又咳两声,忙不迭提步去追。

  前方的黑暗渐次吞噬了脚下的路,藕色的裙摆随着她换步的动作徐徐绽开,像是春日里盛放的明艳花蕊,却因着那晦沉的暗淡逐渐失了颜色。

  哒——

  哒——

  终于,闪烁的小圆点停在了无光的廊头,郁棠细细喘息了几口,敛着袖探出手去。

  ……

  风又起,吹散穹顶层叠的夜云,露出一轮俏生生的弯月来。

  皎洁的月光如水一般地淌下来,冉冉照亮了蜿蜒晦暗的长廊,也就此点燃了郁棠眼中的惧骇。

  “你!”

  她一瞬间汗毛倒竖,下意识便想要逃,只是事与愿违,没跑出两步就腿软地摔在了地上。

  身后的郁肃璋慢条斯理地跟上来,嘴边擒着一抹笑,手上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那支步摇钗。

  “阿棠醒了?”

  郁肃璋蹲下身来,二指捏着钗头,如同逗弄小猫小狗似的用那步摇的流苏去蹭郁棠的脸。

  “怎么摔倒了?见到大皇兄不开心吗?”

  冰凉的钗穗顺着郁棠的侧颊缓缓下移,最终停在她纤弱白皙的脖颈上。

  郁肃璋换手持钗,尖锐的钗头满是威胁地抵上她的喉管,手上却仔细收了力道,极为轻佻地压着那处拍了拍。

  “连鞋都不穿好?阿棠已经及笄,是能嫁人的年纪了,怎么还不会照顾自己呢?”

  说罢将钗扔在地上,右手环过郁棠的膝盖,肩臂一沉,囫囵将她抱了起来。

  将人一路抱回寝屋,放在贵妃榻上,郁肃璋又纡尊降贵地拧了条帕子,而后才坐回到郁棠身边,大手握住她的足踝向前一拉,将□□的双足强制搁在自己腿间,不紧不慢地替她擦拭起脚上的灰尘来。

  “大皇兄在问你话呢,怎么不穿鞋?”

  冰凉的手指款款划过她嫩白足面上的青色脉络,郁肃璋擦净了灰尘,随手将帕子扔到一边,继而目不别视,饶有兴味地欣赏起了她浑身发抖的畏葸模样。

  郁棠被他寒凉的指腹冰得打了个哆嗦,她攥了攥掌,“我……”

  “啊,大皇兄知道了。”

  郁肃璋打断她,薄唇微勾,阴恻恻地笑了笑。

  “阿棠是要出去找这个吗?”

  他边说边从袖子里掏出一叠纸,一张一张展开在她眼前。

  “阿棠亲自誊抄了这么多遍《四海方舆志》,这是想要出宫去了?”

  语调里的笑意逐渐褪去,郁肃璋眸光转冷,神色也愈渐阴鸷。

  “你想离宫?想逃离我身边?想代替老二去西南?!”

  他霍地抬手扣住郁棠的后颈,猛地按着她的脑袋将人压在眼前来,

  “阿棠,你可真是好样的!每日待在我眼皮子底下,居然还能寻着线索跟到武英殿去!来,告诉大皇兄,你去那里想要做什么?谁又是你的好帮手?是郁肃琰?是辛氏那毒妇?还是那日出手帮你按着豹子的季路元?”

  钳着脖颈的力道愈发收紧,郁肃璋怒火冲天,几乎要捏断她的脖子。

  “回话!”

  “咳咳咳——”

  郁棠被那股强硬的力道掐得喘不上气,只能挣扎着去掰郁肃璋的手指,原本抱病泛白的面容胀得通红,眼泪簌簌地流下来,泪珠融融热热,一滴滴落在郁肃璋的手背上。

  郁肃璋身形一怔,手上力道轻了几分。

  郁棠趁机向前靠了去,发顶抵住他的胸膛,手指揪上他的衣襟,颤抖着哽咽辩解道:

  “我没有,我没有!我根本不明白大皇兄在说什么。”

  她呜呜咽咽,口中啜泣不断,脑子里却是极快地过了一遍郁肃璋的话,暗自分析着这人对于眼下情状究竟掌握了多少。

  “我是去过武英殿,我是抄写了《四海方舆志》,可武英殿并非什么禁地,我想离宫的心思,大皇兄也不是第一日才知道。”

  她挑挑拣拣,选了一些罪不至死的事实坦率承认,再尽可能地将季路元从郁肃璋的怀疑名册中择出去,

  “我一向不讨辛氏喜欢,所以才会去武英殿附近散心。后来险些丧命于雪豹爪下,季大人也是念着旧相识的情分才会出手帮我一把。这两件事难不成还是什么天理难容的过错吗?”

  迭声的申辩渐渐转为合理的质问,郁肃璋听进耳中,微微阖眼,舌尖又缓又重地顶了顶腮边的齿列。

  室内一时沉寂,少顷,擒着后颈的大手终于松动,郁肃璋沉沉呼出一口气,手掌下移,轻轻在郁棠的后背拍了两下。

  这是一个带着些补偿意味的安抚动作,郁棠眼睫颤动,慢慢从他怀里退了出来。

  她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

  又是一阵长久的缄默,郁棠抿了抿干裂的唇瓣,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来。

  “大皇兄,误会既已解开了,那我殿里的人……”

  郁肃璋神色不明地垂眼看她,“想让她们回来?”

  郁棠点了点头,主动同他示弱,“我还病着。”

  她有意无意地扬起头来,让郁肃璋能完全看清她的脸,“需要熟使的人来照顾。”

  气短的潮红散去之后,郁棠的面色又恢复了一开始的苍白,蓬乱的乌发裹着个小巧的下巴尖,像是漆漆暗夜里楚楚盛放的茉莉花,满眼的羸弱怯懦。

  郁肃璋兀然死死盯着她,半晌之后才冷声冷气地又笑了起来。

  “可以。”

  他取来那一叠手抄的《四海方舆志》,甩手扔在郁棠眼前。

  “你烧了这些东西,我让你的人回来。”

  武英殿一事有待进一步查证,但郁棠生了要走的心思却是不容置喙的事实。

  这抄写的书册是她心里对于自由的惦念,这点惦念既是在他眼底下生出来的,那他就要亲眼看着它毁损消亡。

  江禄海端着个燃烧的火盆急匆匆走进来,将火盆放下后又急匆匆退了出去。

  郁棠垂首望着那盆中跃动的火苗,轻轻眨了眨红肿的双眼。

  ……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转瞬,郁棠仰起头来,脸上泪痕尤在,笑容却已经同平日里一般乖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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